这些天,笔者的“美大选观察”未做更新,原因之一,是选战本身可谓平淡无奇;原因之二,是一直想弄清楚这样一个问题:既然特朗普是受到34项联邦重罪定罪的人,支持他当总统的,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的人?
以至于民主党费尽周章搞了那么半天,又是阵前换帅,又是大举筹款,又是大肆宣传,直到现在,在决定胜负的几个摇摆州里,民调结果,还是基本上与特朗普相当,要高也就是高出一两个百分点,很难确保胜选。
如果哈里斯-沃尔兹团队想要再扩大与特朗普-万斯团队在民调上的差距,在距大选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已几乎是不可能了。
那么,人们不禁会问,在一个一向是尊崇法治的社会,有几乎半个国家的选民不顾独立司法机构的判决,支持一个已被判罪的人,这是一种什么现象?
应该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同情心的问题。一个人被法院定了罪,即便有值得同情的地方,旁观者充其量会力主为他伸冤,却未必会决意把他推上国家权力的高峰。
这只能说明,人们的选择,并非出于简单的同情心;在同情心之上,他们另有一套行为准则。而且,那还不是简单的行为准则,而是一套他们从内心认为比世俗国家的法律、法治还要更高的准则,或者说更高的价值观。
那就不可能是别的准则,只能是宗教的准则。
这也说明了一个悖论:虽然特朗普被视为共和党的另类,自里根时代以来共和党建制派的大佬没有一个肯为他站台的,但他却成功地劫持了共和党在内陆各州的选民基础,即那些教育程度不高,不适应大城市生活,生活方式简单,收入低下的小镇白人。
这些人的一个普遍特点,就是笃信宗教。他们有他们的教堂和社区教友圈子,排斥一切被视为“外人”的人。
据盖洛普的数据,2020年,有47%的美国人声称自己属于某个基督教堂、犹太教堂或伊斯兰清真寺,这里当然犹太教堂和清真寺只占全部统计的少数。
这一比例,在西方国家中仍是相当高的。但较之盖洛普1937年的第一次统计数据(73%)已下降了26个百分点;较之2000年的70%左右,近年的下降速度明显加快。
人们去教堂的频率也在减少。只有20%的美国人每周都去一次教堂,41%的美国每个月会去一次,而57%的美国人很少去或从不去教堂。
然而,当长老会(Presbyterian)、圣公会(Presbyterian)、联合基督教会(the United Church of Christ)规模明显减少,一些福音教派的成员却在增加。
也许,当宗教规模整体缩水,那些坚持下来,得以发展的教会才必须显示出更大的“战斗精神”。调查显示,在2016年和2020年,80%的白人福音派教会成员都是特朗普拥趸。今年又有70%的白人福音教会成员对特朗普表示好感。
这不是一个偶然现象,而是一个有组织的社会运动。那就是以福音教派为中间力量的基督教民族主义运动(Christian nationalism)。近两三年,这一运动已发展成为美国的一支新的保守政治势力。只不过参与其中的各个教会仍然在分头行动,尚未形成一个统一的宗教教派。
基督教民族主义者认为美国是一个基督教定义的国家,而不是建国时代规定的“世俗化”(即非宗教化)国家。而美国政府,则应该采取积极措施,维护美国的基督教属性。
在这些人的行动纲领《守望者法令》(Watchman Decree)里,美国宪法已被赋予了神性。福音派集会之前,有时会举行一场4分钟的庄严仪式,逐条宣读《守望者法令》,其中包括“我们深知,我们的立国原则,是犹太-基督教。我们深知,唯此为真,因而我们将永远坚持真理、不受欺骗!我们将永不停止斗争!我们将永不屈服、永不妥协!我们将夺回我们的国家”云云。
在2024年的选战中,这些组织把支持特朗普作为神圣使命,并到处开会,在白人信众中,让神职人员以上帝的名义支持特朗普,把他形容为带领人民战胜黑暗、挽救美国的英雄。
而民主党候选人,特朗普的竞争者哈里斯,则被描摹为《圣经》里的耶洗别女王的化身,是邪恶势力的代表。美媒报道,在这些组织召集的群众大会上,有神职人员领头高喊:“行动起来!踊跃投票!打败魔鬼!夺回政权!”
有的传教士甚至说:“信仰战争的鼓角已经奏响,我们必须奋起为上帝而战!”
这样一来,2024年大选也就定义为上帝与魔鬼、正义与邪恶之间的你死我活的搏斗,也就说,自18世纪以来谦谦君子之间的“民主”,正由此转变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殊死搏斗。
而这样的改变,似乎正中某些共和党网红政客的下怀,比如众议员Marjorie Taylor Greene和Lauren Boebert,都对这一趋势大加喝彩。特朗普的副总统候选人万斯曾亲自出席过在宾夕法尼亚州举行的类似会议。
我们之前讨论过美国极右派治国方案“美国2025”,就明确提出要与基督教民族主义结成统一战线。“美国2025”的作者,只是盘踞在大城市的极右智囊机构,比如著名的传统基金会。但各种各样的福音教会,却遍布美国的白人社区,论社会影响力,其实要大得多。
比起厚厚一大本的“美国2025”执政纲领,《守望者法令》要更不掩饰,更加杀气腾腾。这一行动纲领有着两条明显的主线:一条,就是要让基督教徒主导整个社会,另一条,用某些福音教会领导人的话说,就是要攻克“七座大山”,夺回基督教在政治、宗教、传媒、工商业、家庭、教育和文艺上的领导权,以便“永远控制每座大山上的影响力和领导力”。
以上这些话,听起来好笑吗?但它们却是世界第一超级大国的现实。那些福音教会传教士面对信众的说话方式,与特朗普与选民的说话方式是同一个路子,那就是利用人们对现实的不满和对未来的恐怖,把他们变为自己的工具。
然而正如美国《国会山》网站上一篇评论文章所说的,美国社会的确存在着一个“担惊受怕的大多数”(scared majority),较之以上世纪尼克松所说的“沉默的大多数”(silent majority),这是一个新的大多数。
文章说,大多数人之所以担惊受怕,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工作上和生活上把握不了现在,也无法预知未来。而曾经帮助社会底层群体说话的民主党,现在却已经变质,变成了新一代富人,尤其是大科技企业和大药企的代言人。
如此看来,民主党的允诺打动不了更多人的心,它鼓噪的士气赢得不了更多选票,的确有它自身的原因。它的存在,为基督教民族主义的兴起提供了土壤。这也正是为什么特朗普以戴罪之身,行将80之高龄,毫不连贯之思维,满嘴跑火车之说话习惯,仍能以上帝使者的面貌,俘获全国40%多选民的原因。这中间反映出的社会分裂,可谓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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